【黄叶/林方】蝉鸣(上)

※本篇主线黄叶,插花林方,不过分量也不算少;

※跳针眼、不时见到鬼的黄少天设定,以及我最喜欢的案件设定;

※之所以分上中下是因为我要给十一月份的归档一个交代,不过一个分篇都有一万多字也是够看的了;

※lo主是个叶吹,偏向叶修中心,你可以理解为隐all叶向,不过我很清水,太清水了,已经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步(what?),简单来说就是,你可以理解为叶中心友情向(说好的黄叶呢?)。

 



 

夏天的蝉鸣向来盛大。

一声又一声地震荡入耳,颤抖的声波里几乎能想象出雄蝉腹部的振动。

黄少天痛苦地把书盖到头上,但显然,这样并不能把台上老师喋喋不休的马列主义和窗边吵闹不停的夏蝉鸣声隔绝于耳。

……简直要死了。

是说今天凉风习习座位绿荫浓重,毋庸多说就是个绝佳的睡觉好时机好地点,就是天公不作美,课室里面吵课室外面吵,黄少天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昨天扔了根鸡腿、浪费食物而遭天谴。那个天谴的名字就叫马列老师和蝉。

课堂里安静得很,头顶的绿页风扇咯吱咯吱地转动,搅动沉闷的空气。黄少天默默算了一下它每分钟转动的圈数后,又开始不耐烦地东张西望,一会儿骚扰一下旁边认真做笔记的喻文州,一会儿良心发现跟着幻灯片翻页。

因为尚在课堂的缘故,外面人少,挺安静,所以楼下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蛮突兀的。

黄少天探头去看,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匆匆跑过,眉眼里都是着急。他身上还背着包,不知道是要赶公交还是赶什么。

杀时间一样看男生渐渐跑出视野,黄少天收回视线,停靠在窗边树上的蝉本还在孜孜不倦地叫着,突然腹部抖了几下,叫声突兀地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样,那瞬间所有声响像潮水般褪去。黄少天揉了揉耳朵,隐约有余韵未散的轰鸣。

绿意依旧茂盛,他却硬生出发寒之意。

蝉鸣终止,好像夏天的一角逝去了一样。

 

>>>

“说要搬过来的家伙还没来吗?”

黄少天把腿伸出栏杆,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现在正读R大金融专业的他处于美丽的大二年华——课程最多,课表密密麻麻堪比高中生活;活动最多,该当部长秘书长领导领导秘书的都当了,好用耐操的大学生最适合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或许还能省下报销费用呢吼吼吼。

“好像说晚上吃完饭才过来。”同宿舍的喻文州打着电脑,“少天,你小心不要从上铺掉下来。”

“安啦,我身手敏捷怎么可能简单地就狗带。”黄少天翻身下床,洗了两个苹果,一个搁喻文州手边,一个擦擦开始啃,“你有没有收到关于那个新来的八卦?我怎么听到的都是些邪门到不行的事啊?什么常常半夜梦游、开着水龙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什么总是靠在阳台边晒月光,诶你说他不会是被排挤出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到我们宿舍的吧?”

少天你苹果的水都滴我桌面上了。喻文州默默地抽张纸巾:“或许只是个人要求而已,因为宿舍的人无法接受他个人熬夜的行为而搬出来,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那样的话应该要先问过我们吧?万一我们不能接受同宿舍人有特殊行为呢?那家伙和我们一点私下接触都没有,我看这件事应该是学校强硬安排的才对,完了,越想越觉得那家伙会很邪门!”

“不要乱想。”喻文州说,“不过,你说的大概真有可能。”

“啥?什么意思?”

“我以前有见过那个人,他给我的感觉……”

“怎样?”黄少天好奇地看他。

“不好说。”

“不好说也要说,不要吊我胃口!”

“感觉不太好。”喻文州说,“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倒真说得通。”

“说得通?”

“少天很铁板嘛。”

黄少天咬苹果的动作一顿,眼球无奈地转了转。

他偶尔会看到些东西,那些来自异世界的奇妙东西,但并不总是,简单来说就是“跳针眼”,什么时候能看到什么时候看不到没个准头,但即使是这样,这双眼也为他带来了足够多的麻烦。

小时候在乡下不懂事,往往分不清鬼和人的区别,没有小伙伴玩耍时无聊,有东西笑嘻嘻地向他招手就凑过去,也不管是不是认识。

有段时间他坐窗边做作业,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小孩枕在窗边看他,一张小脸粉刷似的白,唯独两个眼睛黑窟窿一般,咧开嘴巴朝黄少天笑。黄少天只是高兴,跟着挥挥手,又觉得那副墨镜很有型,用纸剪了副假眼镜挂在耳朵上耀武扬威。装平安符的包包断了几根线。过了几天才传出对面家暴的丑闻,孩子被虐待,死了一周,眼睛被烟头烫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他村里有间大宅,从门面来说绝对是个富贵人家,进出的人穿着看起来就比别的农民高级,村子经济没起来的时候,那家门前就常停有黑亮黑亮的汽车。

有一年那人家出事了,家主被抓,女眷散得七七八八,听说是犯了法,房子要被抄走。房子外面看还没事,但里面敲地板的声音没有停过。黄少天妈妈跟他说,那家人藏了不干净的钱在屋子里,现在抓的人在翻砖撬瓦地找。

黄少天一听眼睛就亮了。小朋友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极速战士的全套四驱车和音速战神的四款陀螺在跟他招手呢。

反正是不干净的钱,偷偷拿一点点也没关系啦,我就拿一点,就一点点喔。

黄少天小朋友半夜摸出家门,踮着脚翻进了宅子中。宅子里有人,没想到半夜了还有人在施工是他的失误,不过找了这么久还没点成果……简直太没用!

他小心绕到了正中的院子,一群人开灯围着个深坑。有人跳了下去,坑边过腰,一会儿举起个砖块模样的东西,通体黑色,凸起的雕纹上泛着青光。黄少天一看那砖块头就发昏,他看到层层叠叠白色的影子从砖块里冒出来,呼啸着尖叫着挤成一个漩涡。有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边上,手做几个姿势,那些扭曲的面孔被压回去,迅速安静下来。

黄少天膝盖一软,噗通倒坐在地上,一摸脸,全是冷汗。道士单手托着砖块冷冷地偏头看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周围的人叫嚷着围过来,举着电筒照他的脸。

“你这小孩在干什么?”

“谁家的孩子这是?半夜溜出来都没大人看着?”

“要处理掉吗?”

黄少天还没意识过来“处理掉”是什么意思,道士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拎起来让他站好。

“胆子不错。”

道士把砖块递到他面前。

“小子,你碰碰。”

黄少天吞了口唾液,嘴唇一直在抖。他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指碰了碰砖块表面。

冰冷尖锐的啸声一瞬炸开,像刀片一样割得脑袋疼。

他马上就抽走了手。

“你听到什么?”

“有人在叫。”黄少天看他,“说好挤。”

道士扫了他裤裆一眼,嘲讽地怪笑几声:“本来想收你入门,现在看来你走不了这道嘛。”

那群人很快就散开了,只剩下黄少天一个人。他现在才发现这宅子阴风阵阵,吹得湿掉的裤裆冷冷的。

和进来时不一样,整个宅子变得更阴森、更死气沉沉。

黄少天回到家,也不管吵醒爸妈以后会被藤条焖猪肉几顿,换下裤子就往他们被窝里钻。

后来他查了资料,道士拿出的方块应该是石础。石础这东西很不一般,古时候大富大贵的人家建房子前往往会在地下埋这个,用来镇风水的,无论是考古还是过阴都有着大价值。这人家房子守了个好风水却不知收敛,不知惹来了哪里人的觊觎,直接被拔了,抄了这石础。

石础在下地前要注入灵力,方式多样。黄少天想到在碰石础时听到的惨叫,猜测那里面应当有许多封住的鬼魂。道士临走那一眼实在寒碜,从那会儿开始,他对于和鬼有关的事变得很是厌恶。

“如果真是这样,我才不要管他呢!”黄少天狠狠咬了口苹果,“反正我命格火旺,又不会惹鬼上身,就算能看到也不关我事啦!”

他炎夏出生,八字里火旺,要再凶一点就是杀鬼的命,这也是他见鬼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出事的原因,用喻文州的话来说,就是块“铁板”。

喻文州眨眼,样子特无辜:“那我怎么办?”

“我推荐你几个有名的庙,你去求点符护身保个平安大吉好了!”

“可不要见死不救哦。”

“我最多帮你上微博呼叫法医、道长、殡仪馆一条龙服务。哦还有接管你的一柜子遗物。”

“我决定拟遗书把游戏光盘死后捐赠给山区小朋友。”

“队长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话说你得先捐电脑才对吧,不然你送游戏是给他们装年糕吗!”

两人开启互相吐槽模式时,宿舍门被咣咣敲了两下。

“谁呀?大中午呢拒绝传单推销!”黄少天踢着拖鞋过去,打开门,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感觉比他们大,戴着眼镜,有点斯文。他的衬衫全被汗水浸湿,看起来很着急。

“找谁呀?”

“你好,请问这两天你有看到方锐吗?”那男生问。

黄少天多看他两眼:“你是谁?找方锐有什么事吗?”

“我是林敬言,是他的……朋友。”

“怎么了?”喻文州从后面凑过来。

“找方锐的。”

“他约了我昨天吃饭,但是从昨天起就联系不上。我担心他出事。”林敬言说。

“方锐昨天的课就没有出席了。”黄少天看了眼喻文州,确认自己没报错同班同学的情报,“该不会是在宿舍打游戏打太投入了吧?”

林敬言摇了摇头:“他舍友说,前晚他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

“说不定是猫在附近哪个网吧里呢,要不再找找?”黄少天说,“你有找过周边环境吗?学校附近有好几间网吧呢,还有书吧酒吧,方锐平时也挺喜欢去那些地儿玩的,说不准在那儿呢!”

林敬言笑了笑:“嗯,好,我会找找看的。”

“需要帮忙吗?好歹是同班同学,我们可以帮忙找找看,下午也没有课。”黄少天说。

“麻烦你了,我确实需要人手。”林敬言和他俩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下午待机出发,接着便风风火火地走开。

“啊。”

黄少天看他背影就想起来了。难怪觉得在哪里见过,早上从教学楼下跑过的就是他。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在找方锐了吗?

“出事了。”喻文州试着拨打方锐的手机,得到已关机的讯息。

“那大哥看起来很紧张,是方锐亲戚还是邻居什么的吗?”黄少天看了看新存入的联系人名字,说,“从早上就一直找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翘班过来的。”

“认识?”

“嗯……也算不上,就看到过。”黄少天说,“猥琐方这家伙是真玩大了,最好是没事,不然就见一次决斗一次、砍到他等级掉回新手村为止!”

 

>>>

死寂。

环绕在周身的,是死寂。

和白天不一样,晚上总归不是日行生物活动的时间,原本黑暗狭小的地方因着安静更显诡异,即使这是白天常常去往之地。

偶尔有细小的声音擦过身边,那是出没于暗夜的生物,寻找着将被融于皮肉里的食物。

他缩着身体,尽量不让皮肤衣服碰到墙壁。

他竖着耳朵,尽量捕捉一墙之隔的声响。

表盘上的指针重合在十二上,啪,清脆的开关声从隔壁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那灯亮了,有人进入。

熟悉的身影让他瞪大双眼。

那是……

 

>>>

“我已经联系了学校的保卫处,他们会骑自行车在内环一带找。”

再次和黄少天他们联系时,林敬言这样说道。和中午时不一样,那会儿林敬言看起来还像个丢失了孩子的家长,现在再见,总觉得对方身上多了一股冷硬的气质。

“需要在外环也找找吗?”喻文州问。

他们大学位于大学城内,八所高校像太阳的放射线般围成一个圈,中间是公共体育设施与公园,一条内环公路连接众宿舍,一条外环公路连接各高校大门,一条中环公路分割教学区与住宿区。

“他交通卡和钱包都在宿舍书包里,应该还在步行范围中。”林敬言看他一眼,说,“我们分一下工吧,两批人分别到综合商业北区和南区,沿路搜搜看酒吧之类的地方。”

黄少天打量一下四周的人,除了他和喻文州以外,林敬言还找到了三个人,一个是方锐宿舍的,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姑娘,还有一个也不认识的男生,看起来和林敬言差不多大,应该是陪小姑娘过来的。

那小姑年看起来紧张,眼睛红红的大概哭过。黄少天一瞬看到有黑影在她身后,影子闪得很快,他权当眼睛抽筋。

最后分工是林敬言、黄少天和喻文州一小队,在综合商业南区里找,另那三位到北区去。

“有什么消息打电话给我。”

“你放心。”那个不认识的男生说,拍了拍林敬言肩膀,“不要想太糟糕,或者只是熬夜看球而已。”

林敬言扯开一个笑容,接着分头行动。

商业区的附近聚集了不少店家,做各种生意,卖小吃的、卖书的、小酒吧等,该有的都有。但同时,大学城这地方不比寻常市中心,要空出这么大一块地来建教育设施,本身就可以说明这块地便宜,偏僻荒凉。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里是杂乱的,流动人口不多但没有严谨的管理制度。

很多小店并没有取得合法的营业执照,包括旅店。黄少天曾经设想过,最坏的状况大概就是在小黑点里找到失踪掉的那个人。

林敬言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说中午的他还有些慌乱,下午的他已经摆脱了那状态,冷静观察,仔细研究路线,行动力高出几十个百分点。

“你不会是警察吧?”

走了一个圈,已在营业的小店都看过一遍,尤其是比较深的服务类店面,因为学生会常聚会,黄少天认识不少店家,都留下了联系方式,让他们有见到方锐时帮忙通知一下。下午并不是商业区的人流高峰期,分层搜寻了一遍后,依旧没有消息。

夏天着实是热,这么一趟下来,三人都像过了遍水,头发梢聚了水滴,林敬言决定蹲在饮料店里稍微歇口气,坐在风扇吹风口凉凉。

喻文州抽出手帕擦擦脸后,喘了会儿,平复后边捏着吸管边问。

黄少天差点把嘴里的橙汁喷出来,咳了几声后诧异地看看喻文州又看看林敬言。

“怎么说?”

“嗯……就询问的架势太过熟门熟路了,有种问出专业水准的感觉?”喻文州偏头,说。

林敬言笑了笑,看起来有点无奈。

“所以你真的是……”黄少天一时没忍住提高了声音,马上意识到后连忙捂嘴,“所以你真是警察啊?不会吧?也就是说有谁报警了然后你出动了,你跟方锐是认识的也是谎话喽?”

“不,我今天是请假过来的。”林敬言说,“我跟方锐认识是真,他约了我昨天见也是真,说实话,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认识的人要经我手了。”

“诶,那就奇怪了,你比方锐大那么多,职业又这么特殊,是怎样跟他认识的?啊,难不成是方锐那个家伙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或者犯下了不知道年少轻狂只知道胜者为王的错,所以才跟你认识了?”

“咳、没那么夸张。”林敬言笑着说,没之前那么勉强,“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军训,是我当教官,那时候和他混熟了,一直维持联系到现在,只是很单纯的关系,并没有做错什么。”

黄少天觉得方锐此人真神人也。一般人有可能和个教官维持长达七八年的联系吗?

铃声响起。林敬言接通手机:“喂,小肖?……嗯,这样啊,我这边也还没有什么消息。好,那再找找看吧。我没事。那就这样。”

“那边的?”黄少天问,“你认识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啊?”

林敬言没有回答。

“我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喻文州喝下最后一口猕猴桃汁,说,“先去吃个晚饭吧,晚上开了的店会更多。”

“行。”

“放心,总会找到点什么的,说不定他人在内环那边呢……啊!”正安慰着林敬言,黄少天突然惊叫一声,“我忘了……队长,新来那个不是说要傍晚入宿吗!我们放他飞机了!”

 

>>>

那是个远没有现在炎热的夏天。

弥散于空气中的热度更加温和,蝉鸣也没有这么不屈不挠。

但与现在可以在遮阴地长时间歇息相比,那时一站就是在大太阳下站一小时的日子更难熬些。

第一次带学生军训的林敬言,一度不适应这样的教育。

社会普遍对学生军训抱有很大的质疑,一是军训没有作用,不过是一周到一个月的训练,过后该懒散的依旧懒散。二是过程不好把握,有些学生身体弱,没有得到锻炼反而对身体造成伤害又要谁来负责?

学生不喜欢军训,家长不喜欢军训,媒体一直在报道相关的负面新闻,批判存在意义,连社会都不喜欢军训,说真的,林敬言自己都不喜欢这个教官身份了。

可是不行,该严肃认真的地方依旧要严肃认真,立正时该是只能“啪”一声的绝不能稀稀落落,摆臂时该呈一条直线的绝不能摆个波浪线。说不清楚这份固执从哪里来,但这是他的任务,是任务就要完成到最好。

更何况,他的连长会不时地验收成果,要没达到他的要求,可不是跑三千拉练能解决的事。

“林教官。”被操个半死后休息,丁点儿大的黄毛少年边灌水边凑到他身边,“我们这个练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会很久,你们什么时候练好了,自然就不用累了。”林敬言摘下帽子扇扇风。

方锐把军水壶搁在下巴上。

“看什么?”

“没什么。”少年眨眨眼,“诶,林教官,你知道大家私下里叫你什么吗?”

林敬言看他:“叫什么?”

“衣冠禽兽。”方锐一本正经地说,但眼里满满露出他的无比得意,虽然林敬言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林教官,你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嫩嫩的,脱下迷彩就是个知识分子,怎么操起人来跟个禽兽似的?”

“有吗?”林敬言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孩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心太大,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像在损他呀。不,搞不好他就是在诚恳真挚地损自己。

“当然,原本咱班有很多小姑娘在第一次见你时就芳心暗许了的,没想到……啧啧。”

“你刚上初一,不是才到这班不到三天?”

“我们会私聊啊,大家都这么说。”方锐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说,“林教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处好咱们的关系,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嗯,当然。林敬言突然发现了个训学生的乐趣:“就是把你们操练到没力气私聊对吧。”

发现直球救国失误的方锐抽了抽脸皮,默默退回队伍中。

看他一脸挫败,觉得蛮乐的林敬言开始期待起每天的训练。

他还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只是那张皮子很白,他决定要在结束前把它染成巧克力色。那双眼睛很亮,他决定要在结束前好好记住它们。

从那次对话开始,林教官关注起方锐。这对于军训中的学生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例如加练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留下、跑圈的时候故意盯着有没有偷懒、给学生做示范时总把自己挑出来,诸如此类,一周下来简直惨不忍睹。

每每看到那小孩一脸委屈却只能硬着头皮蛙跳,林敬言就觉得,啊,孩子真好玩。

到底是皮孩子,就算被训到没力气,方锐也不会安分下来。

他个子不高,站在第一排的中间,刚好总对着林教官。每次向前看和立正的时候,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林敬言慢慢才觉出当中的挑衅意味,也不责备,只是围着队伍绕圈。学生中总有静不下来、头动来动去的,他提醒着:“不要看我,看前方。”

他从后面绕回来,不经意又看到方锐。小孩斜着眼,黑色的眼珠子跟着他在动,滴溜溜像两颗葡萄。

“不要看我。”林教官重复道,“看前方。”

方锐眨眼,唇是压得平直的,但分明有笑意。

林敬言皱眉,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的小孩肤色变深了些。帽檐的阴影覆盖到他的鼻梁,透明的汗水从额角流经眼角,顺着脸颊弯过嘴唇,划过下巴,没入领口里。

他还是小孩,喉结尚未凸出,脖子依旧纤细,如果汗水淌过,会弧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他还是小孩,看向他的眼神那么幼稚,那么嚣张,那么纯粹。

林敬言吞了口口水。

不要看我,方锐。

不要看我。

军训结束时,学生泪腺大爆发,平时视若猛虎野兽的教官突然变得像初恋情人般亲切,真真是难离难舍想抱紧些,林敬言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抚着异常激动的女学生,想着要怎么脱身。

“林教官。”

方锐凑过来,依旧呲着一嘴闪亮的白牙,脸上倒没有什么离别的悲伤。

“这是给教官的一封信。”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林敬言回去拆开,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QQ号。

 

>>>

   黄少天急急忙忙回到宿舍时已经快七点了。

   他不确定宿管是否事先把钥匙给新来那位了,喻文州和林敬言继续找,他先跑回来安顿这位未来舍友。

爬到四楼时,看到有个男生环臂倚在宿舍门上,腿边有个黑色的旅行箱。

还真没钥匙进门来着。

黄少天连忙挥手:“那位靠在419门前面的同志!”

男生循声抬头,自动拉着行李傍一边。

“不好意思啊兄弟,有事差点忘了你要过来……”黄少天不好意思地打哈哈,心里暗地跳了跳。

刚刚还远着没看清楚,走近了才发现,新来的同学竟然在大热天穿着高领薄毛衣,还一身黑,看着就热。

对方点点头:“没事,我原本打算七点等不到就走。”

“哈哈,那还真是刚好!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点缘分的呢,看来今天是踏出了友好宿舍关系成功的一步啊!”

男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黄少天插钥匙孔的动作一顿,他突然发现这个新来的家伙眼睛黑得跟渊深潭似的,根本不像平常亚洲人那般瞳孔是浅褐色的。

“咳咳,我叫黄少天,就最简单的那个‘少天’,你还有另一个舍友叫喻文州,不言而喻的喻,然后也是最简单的那个‘文州’。你呢?”

“叶修,修理的修。”

黄少天走到靠阳台的一个空床位边:“这个是你的位置,可以吗?我跟你说,这个位置离门口远不会吵,离风扇比较近不会热,是上佳的位置,不要说我们没有关照你哦,我队长,噢就是喻文州,他想睡我都不肯给呢。”

叶修上下打量:“插座坏了?”

黄少天一脸尴尬:“咳咳,是坏了,不过那个空床位也是坏的。我们找过人来修,没弄好。如果你要用电的话,我可以把插座拉到中间共用。”

“也行。”叶修看起来也不勉强,打开行李箱进行收拾。他刚习惯性地要卷起袖子又马上放下,虽然动作很快但黄少天还是看到了,叶修的左手臂上缠着绷带。

“你的手怎么了?”

“受了点伤。”叶修没有回避,右手抚上上臂,“是刮伤,这阵子不好碰水。”

“这样,那你洗澡小心点喔,伤口化脓什么的可麻烦了,有需要我和队长都会帮你的。”黄少天说,“对了,我和队长还有事干,这个是钥匙,你自己一个人收拾可以吗?”

“我认识你们,学生会的。”叶修说,“要开会吗?”

“呃、也不是,我们……不好意思。”

对话被铃声打断。

黄少天接起,听完后脸色都不对劲了。

“怎么?”叶修看他。

“我同学失踪了两天,好像找到了。”他黑着脸,表明这不是大团圆结局的找到。

“谁?”

“方锐,你认识吗?”

叶修放下手上的衣服:“我可以跟着去吗?”

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也行,多个人……不,你可以跟,但是不要乱说。”

两人迅速地出门,在叶修经过的一霎,黄少天好像看到了他身边有个白影。只是一霎,马上就没有了。

今天真是眼花了好多次啊。

黄少天心累地揉了揉眉间。

他宁愿自己是得了飞蚊症或飞蚊症变种。

刚才的电话是林敬言打来的。在公路巡逻的保安找到了男生的尸体,地点是被内环围起的公园树丛里,位置偏僻,经过时稍不注意便会忽略掉。喻文州和林敬言正坐公交车过去,黄少天和叶修前往集合。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黄少天前倾弯腰,双手紧紧抓着头发。突然知道了同班同学的死讯,他心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好。

叶修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吭。

“怎么办……”

叶修侧头看他。青年红了眼,但一滴眼泪也没有。

“这个时候我要怎么办呢……如果昨天他缺席的时候我能更警惕一点……”

“那也没有用。”听了大致情况的叶修说,“那时候已经失踪了。”

“可是说不定还没死呢?说不定那时候方锐只是情况有点糟糕但还能救呢?”

“尸体在偏僻的地方被发现,自杀的可能性很低。如果是他杀,当场死亡的可能性很高。”

“我就如果一下。我就如果一下、假设一下,你能不能别堵我?”黄少天瞪他,“等一下要见到老林了,我该说什么好?”

叶修淡淡地说:“你说什么并不重要。”

“叶修!”

黄少天生气地抓过他的手,一瞬间耳边炸开的惨叫却冲散了他的怒火。叶修连忙甩开他,护着被抓到的地方,一脸惊讶。

“刚刚那是……”黄少天是真被吓到,“那是什么?”

他慢慢地抬头,终于看到了叶修身边的白影。那是个人,他看得不清楚,但能简单认出是个男生,穿着白衬衫,肢体语言表现出来的是紧张与戒备。

叶修顺着黄少天的目光看,皱了皱眉,回头说:“没什么。”

黄少天以为他当自己撞鬼——好吧,他确实是撞鬼了——连忙摆手说:“当我没说话。”

对方盯他半晌,忽然走到公交后门。黄少天才发现要到站了。

“你说什么并不重要。”在要下车时,叶修又重复了一遍,“方锐要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啊,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好像错怪他了。

黄少天反省了一下自己,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修说的“没什么”并不是在陈述他以为的事实,而是在掩饰。下车以后他明显与黄少天保持一段距离,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叶修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边有个阿飘。

妈的,还真被自己说中了。

这个新来的邪门!

他纠结的时间也不多。顺着石砖路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几道手电筒的光。林敬言的脸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惨白,大概不只是灯光的缘故。黄少天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把目光移到地上。

方锐背对着他们躺在树丛里,穿着短袖衣裤。两旁的枝叶伸出,有点像在拥抱他。

没有看到他的脸,黄少天有点松了口气。

“已经通知了警察。”林敬言说,“我同事很快就来了。”

黄少天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好,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叶修这才缓缓走来。

“新舍友?”喻文州问他。

“嗯,叫叶修。他好像认识方锐,所以跟过来看看。”黄少天走到叶修身边,“这个就是喻文州。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慢?”

叶修向舍友点点头打招呼,见黄少天凑过来,后退一步,“离我远点。”

“干嘛!这样不利于创建文明宿舍和良好宿舍氛围哦,你嫌弃我啊?”

“嗯。一股汗臭味。”

“我靠!”

黄少天跳脚,倒也没再往他身上凑。

“那个就是老林,林敬言,方锐朋友,也是主动组织搜寻大队的人。他是警察来着。旁边那两个是保安。”

“嗯,大致了解。”叶修向他们招招手,“过来一下。”

“怎么?”黄少天不解,跟着往公园外走,“只留下老林一个没问题吗?”

“他不是警察吗?保护现场应该很有经验了。”

“我不是说这个啊……”

“如果你是怕他会悲恸过度,刚刚已经确认过了。人很好,就是有点愣。”

“……”

这个家伙的说话方式是真有点欠揍。黄少天怀疑叶修刚在公交上差点惹天马流星拳上身的话不是在吊胃口,而是他的说话常态。虽然理不糙,但是话真的糙过头了。

黄少天看他背影。现在他没法看到那个白色影子。

下车时急,没有留意,石砖路的入口停了一辆标有学校所有的小面包车和一辆自行车。

“你们看这个。”

“这是保安开的小车吗?”黄少天绕着走一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他不应该开这个过来。”叶修说。

“什么意思?保安是要在公路上找人啊,开小车很正常吧?因为要进入公园搜寻而停车在这儿,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喻文州突然看他:“你是说?”

叶修点头:“只是猜测。”

“什么?怎么回事?”黄少天左右看,“你们不会怀疑那个保安开这小车来弃尸吧?你们要有根据。”

“只是猜测。”喻文州重复道,“不过根据也是有的。林先生说,保安以搜寻内环为主。整一条内环大约四点五公里,这个路程骑自行车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这是搜寻,应当有找到的人不是站着的心理准备,考虑到内环两旁树木较多,骑自行车更加合适。”

“如果保安是以两人或以上小组为单位进行搜寻,开小车还说得过去。”叶修说,“但显然不是。”

黄少天有些发愣。方锐被害——就目前情况来看,被害的可能性最高——他只是想着是哪里的坏家伙脑抽。这个坏家伙应当是外面的人,如果说是保安,那岂不是……

两辆车子停了下来,前面一辆警车上有红蓝车灯在旋转闪烁。

“警察。”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走过来,展示了一下证件,“你们是发现的人?”

“呃……不……”黄少天有点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这个警察竟然长着一张劫财不劫色的脸,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相,感觉就是走在路上分分钟有人倒缴钱包的狠角色。

“我们顶多算案件关系人。”叶修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第一发现人还在里面。”

那警察看了叶修一眼,冷哼一声。

“你还在坚持啊。”

叶修笑了。黄少天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叶修有温度的表情,虽然这个温度很刺人。

“彼此彼此。”

叶修说。



蝉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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