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林方】蝉鸣(中)

※本篇主线黄叶,插花林方,不过分量也不算少;

※跳针眼、不时见到鬼的黄少天设定,以及我最喜欢的案件设定;

※之所以分上中下是因为我要给十一月份的归档一个交代,不过一个分篇都有一万多字也是够看的了;

※lo主是个叶吹,偏向叶修中心,你可以理解为隐all叶向,不过我很清水,太清水了,已经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步(what?),简单来说就是,你可以理解为叶中心友情向(说好的黄叶呢?)。





>>>

警察处理的速度很快,快到黄少天反应不过来。

韩姓警察带人到现场后,循例问了几句,鉴识过来收集证物与拍照,另一个搜罗小队也过来了,鉴识里有人把工具递给那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更正,男人。

原来又是一个当警察的。

小姑娘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一张脸红彤彤的,那个鉴识组的拜托喻文州照顾一下,提前带回宿舍去。

叶修和韩警官到了一旁说悄悄话,后者全程预备殴打对方至死的脸,完了后警告地瞪了叶修一眼,然后凑到林敬言那儿。

“你们两个认识啊?”黄少天小声问叶修。真是奇了,今天突然发现他身边有好多跟条子私下认识的,方锐认识林敬言的途径还在正常范围内,叶修那可不一定。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黄少天就是可以肯定,这个家伙肯定翻过什么浪、惹了什么债才会和这个凶神恶煞的警察熟。

“算是?”

“我看他很不想见到你诶,分分钟把你摁在地上打、不,毒打的样子,你是不是得罪他了?”黄少天看着叶修一脸淡定,深深觉得这位新舍友在某方面很牛逼。

“哪有。”叶修勾起笑容耸肩,“他可爱我了。”

……如果打是亲骂是爱的话,我信。

黄少天站一旁,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现场基本是多余的,刚刚一个戴眼镜的警察过来简单问话,再留下联系方式,他的义务就结束了,更不用说基本只在结尾出来晃一下的酱油修。

“你什么意思?”

爆发的吵闹声引去他的注意力。

“我是学校的保安诶,是这位警察先生说有学生不见了我才帮忙去找的,现在你们来怀疑我吗?”一个保安很激动,黄少天估计他就是开小面包车来的那位,“这是学校的车,是公家的,你们拿去用了我拿什么还回去!再说,你是要我走路回学校吗?”

“我们只是对车子做些检查,并不是没收,所以你不必太激动。”解释的警察一扶眼镜,说话不紧不慢,“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顺路把你载回学校。”

“他们要干嘛?”黄少天搭着叶修肩膀偷偷问。

“大概是要做血液检验,以及收集证物之类。方锐的后脑勺有击打伤口,如果他是当场弃尸的话应该能在车上找到血液痕迹或者掉落的毛发。”叶修跟着偏头,靠近青年耳旁,“那个保安看起来就是个新手,反应很生涩。第一次做事竟然遇到警察的好友,他真的很倒霉。”

“这个怎么听都算是好事好吧!你同情个什么劲啊!”

“第一现场大概在校内。”叶修说,“如果起因是意外还好,例如摔到楼梯阶梯上之类的。如果是蓄意的……”

“有什么区别?”认为两者的结局都是方锐人没了,黄少天不明白。

“区别大了。首先那保安的罪名就不一样,还有……”叶修想了想,“学校会很糟糕。”

学校?是因为校工做了有损学校声誉的事所以很糟糕吗?

黄少天看他。

叶修没有进一步解释,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我听说你看得到。”

青年心脏一紧:“听谁说的?你不怕是不实信息吗还主动来问我?”

“老魏说的。他和你熟吧。”

“……那个老东西,竟然给我乱讲。”黄少天在心里挠了魏琛的脸一百道抓痕,“你听了就信啊?”

“对啊。”叶修笑了,是典型的叶氏似笑非笑,“这不……不得不信吗?”

黄少天马上联想到刚刚在公交车上的事。

“你知道你身边有个阿飘对吧?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啊?啊还有,你的手怎么样了,刚刚我不会是伤到你了吧?所以你左手的伤其实也是……”

“那你有看到吗?”叶修避开黄少天探过来的手,打断道。

“什么?”

“这个现场,有没有方锐在?”

黄少天看过去。

他和叶修已经站到很旁边——还是韩警官赶他们的,就一句冷哼“碍地方”加一枚睥睨的杀人眼神,黄少天就抖抖地凉快去了——树木阴影笼罩下来,只有警察忙碌那片地有灯光亮着,这让他有种在看话剧的错觉。

林敬言好像收拾好了心情,该干嘛干嘛,说话行动都正常。就是背影看起来,偶尔像在哭。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黄少天集中注意力看那保安,他很生气,又很惊慌,大概意识到自己要黄了,但是他背后很干净。

“那个人……会不会只是个弃尸的?”黄少天跟叶修讲他的发现,“他身上没有东西,我是说,不仅没有很凶的东西,连普通的东西也没有。”

阿飘能算是普通的东西吗?就算不凶。

黄少天说完后一秒想打自己嘴巴。

“有可能。”叶修说,“那在其他有关联的人身上,你那不靠谱的跳针眼有没有看到过?”

“你说谁不靠谱呢你!这个跳针眼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你还啰嗦?我……等等。”黄少天突然顿住。他想起来了,今天除了叶修以外,他更早时候在另一个人身上眼花过。

“糟……队长!”

黄少天顾不上拉叶修,跳起来一样冲出去搭公交。

“你们要回去了吗?”林敬言走过来。

“嗯。”结合情景,叶修估计问题出在那个先走的姑娘身上。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肖时钦和同事交代了几句,确认可以收队后走过来,“我有点担心小戴的情况。”

“我和你一起吧。”林敬言想了想,说。

“不要待太晚,明天早点过来。老林你除外。”韩文清走过来说,“我已经派人跟着那个保安了,你可以放心。通知家属这事……”

“我来吧。我可以来,没关系。”林敬言笑笑说。

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好。”

停顿一下又说:“不要太勉强自己。”

林敬言点点头。

“呵,老韩你很关心下属嘛。”叶修显然和他比较熟了,随口揶揄道。

韩文清不客气地揍了他脑袋一下,语气恶狠狠的:“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我们三个人,可以借个车子吗?”

“四个。如果那个等公交的还没上车的话。”

韩文清把钥匙递给林敬言,又瞪叶修一眼:“就你多事。”

“唉,我是无辜的啊。”

叶修双手插在裤袋里耸肩,跟着林敬言和肖时钦正要往外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张新杰提了提他的衣袖,露出白色的绷带。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他推了推眼镜说,口气平静,内容倒跟韩文清的一样。

叶修也不是不明白他们要说些什么。最艰难的时候有他们陪他度过,不管是因为职业缘故,还是长辈要负责引导小辈的责任,那份关心是真真切切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感谢多少还是有。

可是不行。

“那可不行。”叶修笑笑说,“我会想你的。”

 

>>>

黄少天在公交车站被叶修叫住,搭着小车和林敬言三人一起回宿舍。

路上他打了电话,确定喻文州已经回到自己宿舍后松了口气。他不确定那小姑娘,也就是戴妍琦有没有问题,可即使不确定,他也不希望身边有人再受伤了。

“说起来,肖警官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是陪那女孩子过来的,结果也是老……也是林警官拜托来帮忙的吗?”

“不是。”林敬言坐在副驾驶座上,“早上我在找方锐认识的人的时候,找到了小戴那里,我有听说方锐和她关系还不错,常托她买点零食代购什么的。结果在她那里见到了小肖,我也很惊讶。”

“是小戴昨天让我来帮忙的。”肖时钦边开车边说,“她是我邻居的小孩,算是很熟了,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她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失踪了,想让我帮忙找找。”

“所以其实是小戴先发现人不见的吗?”黄少天全速运行着自己的大脑,试图在脑海里分析出一星半点。

那小姑娘的伤心不像是假的,在林肖两人面前不好对喻文州问太清楚,但就现场的表现来说,如果保安是新手,那小姑娘看起来根本连门都没摸到。再说,如果真是她做的,为什么还要主动拜托别人帮忙找?她大可以不问不管直到林敬言找上门,肖时钦是警察这事,她也应当很清楚才对。

还是说,那影子其实跟这个案件无关?

一车四人很快就回到宿舍楼下。

夜不算深,出入的人较多,不少女孩子都注意到了这奇怪的四人组合。林敬言拉过宿管说明情况后,招呼其他人到楼上去。

夏天入夜,不少走廊上的女孩子都只穿着背心短裤,黄少天看了会儿,乖乖地眼观鼻鼻观心。小戴在宿舍里,眼睛鼻头红红,刚歇了眼泪不久。同宿舍的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在安慰她,看到肖时钦进来后,主动让开空间。

“小戴,还好吗?”肖时钦坐到她旁边,摸摸她的头。

戴妍琦点点头,手抓着衣服下摆。

林敬言和他开始问话,但这都不关黄少天的事。

黑色的影子清晰起来。黑色的发下是黑色的眼,没有一丝眼白。它抬头看向黄少天,两道猩红的血泪划过脸庞,嘴巴开始张开,黑洞洞的口一开一合,仿佛随时能爬出成群的蛆。

黄少天猛地后退一步。

“有吗?”叶修扶住他肩膀。

他点头如捣蒜:“简直太有。竟然是真在妹子身上,太可怕了。”

“确定是她做的?”

黄少天又探头进去。它就站在戴妍琦身边,看着里面几人谈话,倒没有要作祟的意思。再仔细看,它的目光不时会放在林敬言身上。

“不像。”黄少天回头报告,“挺安静的,虽然黑了,但我想只是因为还没有解决案件而已,不像是糟糕的东西。”

“还有呢?”叶修问。

“还有啥?”黄少天疑惑。

“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叶修望他。黄少天以为会在他眼里找到无奈或鄙视,结果除了“啊他的眼睛是真黑”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说什么并不重要。方锐要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句差点让他开杀戒、结果大概也真弄伤了对方的话浮现耳边。

黄少天想起方锐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其实他很厌恶这种事。

石础里凄惨的尖叫,道士嘲讽的眼神,还有从小至今,零零散散,那些或刻薄或厌恶的眼光,或惊吓或恐怖的情景,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接触这些东西不会有好后果。

他很厌恶。

这一步他拒绝了近二十年,他一直站在白色的地方,即使要窥视灰色边界,也不希望是从黑的那边开始。

现在他要跨过去了。

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眼叶修,然后跨进宿舍。

他把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那影子上,目光仔细分辨每次嘴巴开合的频率与大小。

不……

那张嘴闭合。

不要……

那张嘴张开。

不要看……

不要看……

它说着,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投向林敬言。

黄少天猛地一震,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宿舍里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四人,影子已经看不到了,可他知道它还在那。

不要看?不要看什么?

后面还有话,可他听不到了,光是这么几句就消耗极大,看来这种东西还是需要练习的。

……不不不,谁要练习这种诡异的事!

“怎样?”叶修见他又退出来便问,挑眉,手指搓了几下黄少天被冷汗浸湿的额发。

青年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好吧,就当为建设宿舍新舍友友好关系而努力算了。

“它说‘不要看’,不是对那女孩说的,好像是跟老林说的。”

“林敬言吗?”叶修想了想,“是警告还是遗言什么的吧,你不要再去听了,看你这一会儿就够呛的。”

“我也觉得。”黄少天抹了把脸。热汗冷汗轮番泡,今天衣服是真不洗不行了。

“你说它没有在作祟,也没有要攻击之类的意思,那或许它是另一个意思。”

“你是说,它在保护她?”黄少天突然福至心灵,“你是说,方锐的死跟戴妍琦有关,但有可能是因为他要保护她?死了以后还跟在她身边,是因为不放心?”

半掩的宿舍门打开,林敬言先走出来,看起来有点疲惫:“你们在说什么?”

“呃、只是闲聊。”黄少天可不敢跟警察这种科学的部门聊不科学的事情,“里面聊得怎么样了?”

“不顺利吧。”林敬言说,“小戴只说因为担心才找小肖帮忙,不肯说更多的了。”

刚说完,肖时钦也出来了。他回头嘱咐几句让女孩多休息后便退出来关门。

林敬言看他,他点点头,然后齐齐把目光投向黄少天。

黄少天退后一步。

“干、干嘛?你们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跟你们说我是很洁身自好的身上只有交通卡没有多余零钱!”

叶修冷笑一声:“也没有多余色相。”

“去死!”

“我们没有奇怪的意思。”肖时钦顿了顿,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下楼后,两个大人送两个学生回宿舍,路上在继续低声说,“小戴对着我有所顾忌,她跟我很熟,我知道她有所隐瞒。你和方锐是同学,或者她会更愿意跟你说相关的事。我就想你能不能私下稍微跟她谈谈,不用勉强,她愿意说的,希望你能听听。”

林敬言走在肖时钦旁边,没有在意这边的对话。他现在面无表情,路灯是橙色的,背光以后,只剩浓烈的一块光斑映亮他下垂的嘴角。

黄少天看到他,鼻子一酸,低声答应了。

没能听到方锐最后要对林敬言说的话。

明明能听到的,可是没能做到。

这股愧疚很陌生。很陌生,但很汹涌且不可一世,像粗暴的大手一般,扼紧了他的喉头。

叶修看着黄少天的侧脸,眼睛暗了暗。

回到宿舍,喻文州边擦着半湿头发边开的门。他看出黄少天的兴致不高,没有多骚扰他,倒是叶修刚来,就边帮他收拾行李,边跟他说些宿舍基本要注意的地方。

光看叶修单一个行李箱,喻文州还以为他只是先搬衣服过来,没想到这些竟然就是全部了。席子被折成四方,压了半天才平直,枕头扁平,仗着夏天热就只带上一张毯子。洗浴用品几乎都是旅行装,连牙刷都是可收缩的。

除了一台电脑以外,几乎没有值钱东西。

最让他惊讶的还是叶修的衣服。那里面没有一套是短袖的,清一色灰或黑,只看这点,完全不觉得叶修跟他是同个季节的人。

喻文州也没问,只是关心了一下他的伤口,并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宿舍有四个床位,喻文州在右边,叶修在他对床,并和黄少天同在左边。

把插座拖到两张床中间后,黄少天把叶修赶进去洗澡。

早一步出来的喻文州听他说话,在听到林敬言让他们跟戴妍琦谈谈时,皱眉:“刚才我送她回来时,她没有说些什么。”

“或者我们跟她混熟点?”

“试试看吧。肖警官让我们尽量,说明他那边也会努力。还有,我让他宿舍的人暂时不要乱说了。不过找人行动闹得这么大,消息捂不过明天。”喻文州刷了刷手机,社交圈对这事还没有议论,“林警官应该会预料到,毕竟是认识的人,警方大概会尽快破案然后发布官方消息,我们倒也不用太担心会发展到流言乱七八糟的地步。”

“……啊,不得不说,队长你真是棒极了。”

喻文州只是温文一笑:“只是为同班同学而已,我也只能做这些了。说起来,和叶修在一起这么久,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呃,他人还好吧,说话挺……真挚的。”黄少天努力找个正面的形容词,“他跟刚刚那些警察,就钱包脸那几个好像挺熟的,希望他们只是打网游组队认识的而已。啊,不过……”

他偷偷咽口水,确认阳台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才凑到喻文州耳边说:“不过,队长你尽量不要和他独处太久或太近。”

喻文州看他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嗯了声。

“你都不问为什么啊?”黄少天奇怪。

他笑了笑:“你总不会要害我吧。”

“那也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可不是白来的,我一定不会辜负队长你的信任!”黄少天听了高兴。今天晚上他一直在挫败,突然收到好心友的肯定,心中那团不熄灭的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不过他还是低声解释了一遍:“他身边有只鬼,虽然不会做什么,但是……”

阳台门突然打开。

黄少天吓了一跳。

叶修看他一眼:“到你了。”

“呃、呃,好!我马上!”

黄少天连忙收拾衣服冲进去。他向来不屑于在别人背后嚼耳根,这次做自己不屑的事,说的还是同宿舍的人,还差点被当场撞破,简直尴尬癌爆发爆到看见天国的奶奶在向他招手。

叶修听着他进到浴室后一阵嘭咚乱响,也是无语。他转回头看喻文州,对方没事人一般笑笑,然后做自己的事。

黄少天一个澡搓得心不在焉,刚刚叶修那一下让他惊到,心和手都是冷的。匆匆过了两遍水后顶着一身沐浴露的味道出来,正好看见叶修在晾他的衣服。

“队长没跟你说我们有洗衣机吗?”他端着盆子过去,开水泡内裤,“以后直接扔进去就好,谁最后洗澡谁负责放洗衣粉开机,电费平分。噢对了,记得交宿舍费,看在你是新来的份儿上从下个月初算起,财政大臣握在队长手中你要听他指挥哦。”

“不用。”叶修仰着头举衣叉,“我衣服颜色都很深,会染色。你们自己洗就好。”

“嗯……好像也是。不对,这样不好啦!”黄少天搓出一堆泡泡,“叶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啊?就跟周围的人都保持距离,洗衣服也不一起洗,这样对你的人际关系很不好喔,你要融入集体……”

“少天。”

黄少天一震。

他第一次听到叶修直接喊他的名字。

感觉……感觉怪怪的。不习惯,可是也不讨厌。

“你不是才让喻文州和我保持距离吗?”

手心冰冷。

他抬头看向叶修,想从那双黑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然而没有。它们太平静,波澜不惊,只有阳台灯映出两个汪汪的白点。

“你……你听到了啊……”黄少天想了会儿,脑袋还没得出一个比较好的表达法,嘴巴就自行解释了起来,“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你身边……我是说,那个东西,毕竟不是正常人该接触的,我就怕队长会受到不好的影响……我不是说你人不好,就是带着那个,可以避开的话,就尽量……”

他说得断断续续,完全不明白什么叫做说多错多。

“你说得对。”出乎黄少天的意料,叶修听了没有生气,反而认可地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叶修的表情看起来太无所谓,黄少天心里揪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他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那个仿佛为能随时离开做准备一样的行李箱。

叶修很奇怪,这份奇怪让他辗转于宿舍间。

可是他又不奇怪。黄少天想起,好几次他都若无其事地和他接触了,没有大反应。

叶修和他是一样的。

他该对他宽容些。

“叶修,我不是说要排斥你。”黄少天尽力解释,“我和队长没有要赶走你的意思,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只要开口,我们不会拒绝,所以……”

“你们不会拒绝。”叶修打断他,重复他的话,“但是我后悔了。”

“什么?”

“我后悔了。”叶修看他,“我不应该让你试着接触那方面的。”

黄少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我……我以前确实是不喜欢,但是现在,这个……对案件有帮助,我可以去试试……”

“不要试了。”叶修说,“林敬言刚才对你说的话,忘掉。”

“不是、这是为什么?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可以帮忙啊!”

“你做不到的。你不要去做。”

“你什么意思?”黄少天感觉莫名其妙,叶修的语气太过冷淡,他火气开始上来了。

“字面意思。我劝你不要再跟进这件事了,老韩他们能力很强,马上就能找到事件真相,你大可以放宽心。”叶修说,“反倒是你,不要再做了。”

“我倒是做什么了?叶修你倒是跟我说,我做什么了?”黄少天现在是真看不懂叶修这个人了。他本以为和他稍微熟悉了一些,结果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没想过要像名侦探柯南那样找到突破性线索帮助警方破案,我只是要试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那是我的同班同学!不是你的你当然说的轻松!”

“你已经有帮忙找到方锐尸体了,还不够吗。”

“那又不是最终结果!”黄少天反驳。

“为了最终结果,你不要继续下去了。”

“哈!我反而是个碍手碍脚的,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对。”叶修说。

“你光说我,你自己呢?”黄少天抓紧了洗衣盆边缘,他现在身体有点发抖,得拼命压抑着不要把叶修揍成火车头的冲动,“韩警官说你还在坚持,你敢说你不是在做类似的事情吗?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了?你好大的本事啊。”

“我和你不一样。”叶修表情微微变了。

“有哪里不一样了?就你厉害?”黄少天冷笑了一声,“对,我都忘了,我确实和你不一样。你连看见都做不到!”

“黄少天!”

叶修这句话喊得咬牙切齿。

黄少天迎着叶修的视线看过去。后者现在似乎是被惹恼了,眉毛有点竖起,黝黑的眼里光点有波动。

黄少天则是真生气了。怒火燃得猛烈,但有一丝残余的情绪在骚动。

叶修终于在自己面前露出平静以外的表情。

惹恼对方这个事实让黄少天诡异地感到高兴。

“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叶修收回表情,恢复成那副淡定的模样。

“我就不该申请调到这里来的。”

他说完就走了,顺手带上阳台门。难为他还能做到轻拿轻放。

在他关上门后,黄少天的火气其实也消了一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有些过火了,好几句挑衅的话语都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但是叶修那种说话方式真的会气死人,这让他想要道歉又觉得叶修不开心是活该。

“神经病!”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决定在洗衣机打好衣服前都不要进去。

叶修进到宿舍时,喻文州已经关了日光灯,只留了一盏白色小台灯。

“和少天吵架了?”

他问,却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在叶修回答前,喻文州抬起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你的绷带松了,需要我帮忙重新系紧一点吗?”

“不用。”叶修想都不想地拒绝。

“我以前有在区运会上当过随队医护,绑绷带的技术还是可以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宿舍的舍友了,也不必在乎这点互帮互助了不是吗?”喻文州温和地笑着看他,唇角以令人舒服的角度弯着。

叶修看着他的眼睛几秒,点头,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边缘有点湿。”喻文州熟练地解开绷带,“刚才洗澡的时候有沾到吗?”

“总会不小心。”

“有备用的吗?”喻文州边说边绕开缠着的带子,手势利落。

“明天会到校医那里换药。”

“那就好。”喻文州似乎是真的感到放心,迅速地重新包扎一遍,“这样就可以了。”

“谢谢。”叶修刚要起身,左手手腕一紧。

喻文州握着他的伤处,力度不会压得他感到很痛,可又绝不会让他感到舒服。

“你知道吗,叶修。”喻文州笑着说,“我觉得,你还蛮讨厌的。”

叶修也拉起一道微笑:“谢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喻文州放开了他的手:“说不定我们会很合得来呢。”

“真高兴我们有相同的看法。”叶修拉下袖子,侧了侧头,“好好相处吧,舍友。”

“彼此彼此。”

 

>>>

他和他的交集很简单。

一开始,他是学生,他是教官。摆脱了这两个身份定位后,似乎就变成了长辈和后辈的关系。

林敬言一度在思考他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跟方锐对话。是朋友?还是指导者?他觉得小孩真是太轻松了,军训结束后就一直“老林、老林”地叫他,话题也尽是他同龄人才会心领神会的内容,似乎从来没有为这个问题烦恼过。

所以,是朋友?

“难道不是吗?”

某次周末夜聊时,林敬言忍不住小小地向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孩抱怨。小孩的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直率坦诚不经大脑。

不过也没关系。

他随着他,只把双方的交谈当做了解当代年轻人热点话题的渠道之一,顺便当个白鸽哥哥,为在懵懂青春期中挣扎的小孩指明一条光明大道。

然后在小孩中考完了那一天,他们约出来见面了。

这是继军训后的第二次面对面,林敬言还没什么变化,刚踏入社会的他,满腔的理想主义与热忱尚未褪去,但小孩已经不是那个小孩了。

他身体抽高,手脚变长,皮肤变回白白嫩嫩,眼睛大又亮,转动的时候总感觉在打什么鬼主意。林敬言说不出他是变得更可爱还是更可恶,只是喜爱得紧。

就算方锐变成黑炭头了,估计林敬言还是会喜爱得紧。可是没有。在被偏爱的情况下还不断骚动,结果只能是那份喜爱更加汹涌。

方锐绕着林敬言跑两圈。他穿着平常的衬衫牛仔裤,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的大学生,方锐觉得很满意,林敬言这模样太亲切了,一不留神还以为时间停留在三年前。

“哇,哇,哇。老林你真是……保养得不错啊,一点都没变老。”

“你倒是相反。”

“呸!我这是成长懂吗,身高不会再长的成年人。”

方锐穿着无袖带帽背心,七分裤脚下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腿,脚步里尽是解决人生一大难关后的轻松。

“接下来呢?成长中的小少年,接下来打算成长到哪里去?”

路过奶茶店,林敬言买了一份加奶加糖、名字花里花哨的饮料给他,问。

“首先当然是继续上高中啊。”方锐咬着吸管,报上一间高中的名字。

“这不是……”

这不是我以前的学校吗。

“对啊。”方锐笑眯了的眼明白告诉他,警察蜀黍这个就是确信犯,“先走走你的老路咯,再看看以后怎么办。啊当然我可完全没有要当人民公仆的意思。”

“我知道。”林敬言笑笑说,“能看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别骗我,举个例子?”

“嗯——”林敬言拖长声音,看着小孩仰头等答案的样子,笑了笑,抬手戳了戳方锐左前胸。

那布料深了一块,是奶茶掉落遗留的痕迹。

“你连自己都没能照顾好。”

方锐喝饮料的动作一顿,低头摸了摸林敬言刚刚碰过的地方。原本没有察觉到的污渍,突然显眼得无法忽视。

“电影院是在五楼吧。”

林敬言对了一下商场地图,确认目的地,回头招呼慢半拍的小孩。

“方锐,你要看……咦?有这么热吗?方锐?”

后来青年硬拉着小孩到麦当劳歇到脸上潮红退去为止。因怀疑是发热,差点就取消了行程。

啊,那是林敬言最想捅死自己的名场面之一。日后无数次想起当时的每段对话、每个动作,他都不禁感叹,衣带渐宽终不悔,情商低下救不回。

最想捅死自己的名场面之二在方锐高考完毕那会儿。

出于类似的理由,林敬言和他约在了相同的广场里。

小孩已经长成少年了,很快就要追上第一次见面时,林敬言的年龄。而逐渐深入警务的林警官戴上了平光镜,跑现场时凭着这副模样,获得了不少妙龄大龄女同志的好感。

因为那年也是方锐的成人年,林敬言相当绅士地买了一根钢笔送他。

钢笔上有刻字,是很俗气的“前程似锦”,要提前预定。赴约那天亲自带着方锐去取成品,未经太多世面的少年瞬间被轰成残渣。

“哇。哇。哇。老林你……实在太可怕了。”方锐一脸“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亏我现在才认清你真面目”的受欺骗样,“这种老派干部泡妹子的经典手段……我突然觉得‘衣冠禽兽’和‘斯文败类’这两个词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你了。”

“那你要怎么说?”林敬言配合地问。

方锐浮夸地上下打量他。还是那身白衬衫加牛仔裤,怎么好像更好看了?

是因为身板变结实了吗?还是因为加了副眼镜?他原本都不觉得大他好多年的林敬言会青涩,可看到现在的他,又意识到,啊那个时候的他是真的还嫩呢。

“方锐?”那颗头都上上下下几回了,还没答案,林敬言有点奇怪。

“嗯——”方锐笑了起来,拖长的句尾就像一条挠人的小尾巴,“老林你简直就是个大甜心嘛!”

可能是这份礼物的冲击太大,方锐拖着林敬言在商场里走来走去,势要帮那个脱离十八好多年的青年补成人礼物。

“老林你喜欢哪一款?”

方锐手上比着几款领带,认真地问。他对送比自己大的人礼物没有概念,没钱又没品位(方:呵呵)的少年只能尽量往衣食住行几方面靠。

“这个有点太早了。”林敬言表示。

“啊?你都上班领薪水了,怎么会早?”

“不,不是这个意思。”林敬言虚咳一声,左右观望后把方锐拉到了一旁的精品店,“我看这个就不错。”

方锐凑上去,看了几眼那个绣有“一路平安”的平安符:“要求这么低?我对拿奖学金很有信心的喔。”

“这个就好。”林敬言把它取下来,“刚好可以用到。”

方锐眨眨眼:“你买车了啊?”

“对呀。”林敬言说,“以后可以载你去更远的地方玩了。”

“听起来很厉害嘛。”方锐说,“诶老林你跟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子啊?”

“怎么?”

“没有,我是想说,你还这么小,不要太着急定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敬言觉得有点好笑。竟然连“你还这么小”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方锐想了想,起了另一个话头:“你记不记得,中考结束的时候你问过我说,以后我打算怎样之类的。”

“嗯。所以?”

“我是真的不打算当人民公仆的啦,不过,有个打算倒和你有关。”方锐把包装好的平安符交到林敬言手里,看他等着自己答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在很久以后,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前、在事情无法挽回以后,林敬言都一直在想。

如果那个时候可以打消方锐这个念头,即使他不会成长为原本的模样,即使他无法成为“方锐”,会不会对他和他的人生都比较好。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很普通,所做的不过都是自己能够做到的、愿意奋斗的。对于方锐的话,他一开始觉得对方还真仍旧是个小孩,然后便觉得心虚。

那时的他没能预料到方锐真的因此而变得更好。

后来的他看到了结果,质疑着会死掉的“好”的意义。

他一直在想。

却想不出答案。





蝉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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