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叶】The Green Frui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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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JAG,大修。
Chapter 1
叶修觉得心塞,特别心塞。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父母会那么害怕暑假的到来了,熊孩子的天性在短短夏日假期里彻底释放。黄少天在考试前就开始吵闹,如果他能以特优生的资格报送进喻文州的初中里的话,叶修就要带他们去玩。通知书送来了,目标达成。两个小鬼搬出一堆从市图书馆里借来的地理图鉴、交通线路图、旅游景区参考,摊在饭桌上吱吱喳喳地讨论。
叶修对“不出市区会死吗”“哥可没有车”“光换车都要累死你俩悠着点”等要点抗议无效后,放弃般坐在落地窗边,以随时能滑在地上的姿势靠在沙发椅上。
夏天的狂暴之处渐显,台风相继登陆。窗外的雨声喧嚣,榆树枝叶被摇撼,风也狂乱,投于窗上的暗影浮动。夏夜的暴雨总是声势浩大,较之年少的爱情更为不可一世。
他有点庆幸把阳台上的黄柚树搬了进来。那树还小,枝干细瘦,除了叶簇簇墨绿外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它是黄少天从家里搬来的,本着黄姓一家亲的原则男孩揽下了浇水施肥的工作。
雨声有渐大之势,叶修都要听不到电视的声音了。纪录频道上放着张以庆的《英与白》,看着坐在木马上前后摇动的壮乎乎的熊猫英,叶修边想着带他俩去动物园转一遭得了,边朝饭桌那边望去,正好撞上黄少天讨论中途看过来的小眼神,特别良善地微微一笑。
黄少天回了个瞎眼十倍的闪亮笑容,一低头又义正词严地对喻文州说:“果然我们不能太便宜叶修那家伙啊……”
叶修唇角抽了抽,心想小年轻不要太狂啊,好歹照顾一下我这把老骨头行不。
家里电话响起,就坐在旁边的叶修调低了一点电视的音量,拉上窗帘后雨声变小。“喂,找谁啊?”
“你家就你一个人,还能找谁?”
听到那边的声音,叶修有点意外:“哟,老张,天塌了吧你会这个时间点打过来?不是早哄儿子睡觉去了吗?”
“新杰都初中了哪里还要我哄,而且他早就建立起一套完整完善完美的作息时间表了好吗。怎样,最近过得还好吧?听雪峰说上次又跟韩队打起来了?”
“刚破了一起谋杀,结果是毒贩窝里斗,一不小心抢了老韩缉毒队的风头还怪我喽?”
“对对,和你插个腿儿这事儿无关,纯粹就是你那嘴脸太欠揍而已。”
“退队以后嘴巴变厉害了啊。得了,老张,找我干嘛呢?”叶修朝被通话内容吸引住目光的两人挑了挑眉,喻文州就笑笑没什么反应,黄少天拉长了两边的脸颊做了个鬼脸,“总该不会是想念我这个大队长要来谈人生吧。”
“你也知道,退下公安法医后我就去当私人医生了。”张医生说,“最近,我病人家里出了点儿事。”
“怎么?遗产纠纷的话不该找我啊。”
“我知道,叶队你先别打岔。”张医生一时忘记了改口,“你还记得唐三打吗?”
“流氓技巧三段攻,拦山虎,双月牙,伤疤之痛。能用流氓手段干出神偷的名声,谁不记得?”叶修说,“不过他应该是治安那边的吧。怎么?盯上你们家的东西了?”
“差不多吧。我老板手上有一颗径长达12mm的大溪地黑珍珠,名为‘黑公主’,成色漂亮很是罕见,做成了枚戒指,不算特别稀有但也算是极品了。唐三打前阵子发预告函过来说,要把那东西弄到手。”
“预告函?这年头还兴这玩意?”
“是真的,老板给我看过落款。”
叶修笑笑说:“绝对是山寨的。”
“为啥?”
“虽然我没有特意跟过唐三打的案子,不过听张佳乐喝醉酒拍着桌子说过,唐三打的风格逐渐从强打硬抢变成迂回猥琐,棘手度升了不只十个百分点。这寄预告函如此中二狂妄的做法,根本就和猥琐作风扯不上边儿。”
“这么犀利?”张医生惊讶道。
“更犀利的都有。张佳乐说发生了几起做法与唐三打极为相似的珠宝盗窃案,他怀疑那家伙在训练手下试水。啧啧,乐乐日子不好过啊。”
“好吧,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这预告函是冒名的。”张医生总结道。
“对。”
“那会是谁?我想不出对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如果他的目的是黑珍珠的话应该更谨慎的才对,冒用‘唐三打’的名号只会令偷盗的困难增加。”
“那就说明对方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是黑珍珠,预告函是红鲱鱼,要小心了,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可怕。”
“嗯……我会和雇主说说这事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因为这封预告函,许多和雇主有关系的人都去看热闹了。这些人当中就有为那颗黑珍珠上了保险的公司经理。”
“嗬,一颗软体动物的止血混合物也能上保?”叶修说。
“上了,还不便宜。我老板唐振峰的名字听过吗?”
“有点印象。”
“唐家有一处房产建在郊区,叫唐园,里面有个保险柜,号称绝对不会被破解。唐老板说要赌上那唐家的名声守住黑珍珠,和唐三打正面对决。”
“口气还真不小啊。”叶修说,“你提提这事,应该就会取消这些动作了。”
“或许是这个理。”张医生说,“但我想未必。”
“哦?老张听你口气,知道一些内情啊?”
“那个家有点邪门。”张医生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依旧有所顾忌,“听说过地缚灵没?唐振峰第一任太太就死那里。据说太太的灵魂依旧守护着那个家,所以,唐振峰才如此有恃无恐。”
“有点意思。”叶修说,“但这种流言还不至于说是邪门吧。”
“你还不清楚。唐园是三年前开始建造的,当时的女主人,柳烟,就是在那里死去的。有仇未报,心事未了,缚于故地,故成死灵。说实话,地缚灵的存在与否我并不关心,不过‘有仇未报’可能是真的。从现在那个家里的种种设施来看,柳烟的死因必定有蹊跷。”
“详细点。”叶修的兴趣被挑了起来。
“我打听到,柳烟死的时候,和另外一个人在建筑里。那个人必定会在这几天抵达唐园。”
“你怀疑唐振峰会有小动作?”
“嗯……”张医生的应声一波三折。
“想怎样?”叶修隐隐有所猜测。
“保险公司的经理先生拜托我找一个可靠的业内小能手,盯好那珠宝。”
“这就是你的重点?”叶修掏了掏耳朵,收获了不时抬头看他的黄少天一个鄙视的眼神。
“叶队不是也有点兴致了吗?”
“那是另一回事。让哥我在假期走出家门?想得美。”叶修说,话音刚落黄少天就一迭声地吱吱喳喳。
“什么叶修你答应过我什么了?作为一个大人你有信用可言吗?你这样真的不会教坏小孩吗?我和队长在这边诚心诚意地规划路线,你竟然在那边膈应我们,良心呢?”
“卧槽老叶你家里有小孩?多大了?你娶人了?什么时候?谁家姑娘这么倒霉?”张医生明显震惊了。
叶修被黄少天的音波和喻文州的眯眯笑弄得发毛,摊手说:“好吧,我只是在说笑。”
“……”
那边的张医生心中复杂无法言喻。
妈呀,舌战天下无敌手的叶·无下限·修竟然投降了。
“看来你日子过得挺水深火热的。”张医生说。
“那是。”叶修默默地挪动屁股背过身去,“你看,我假期里还要看着两个小鬼,这事我就不掺和了。”
还两个?不愧是叶队,人生大事真是一步到位直接本垒一个带俩儿准备好过齐人之福呃不是天伦之乐了。所以说到底是哪个姑娘这么倒霉。
“叶队,我跟你算算账吧。这次请您老人家出山是有报酬的,至少你家两个孩子下一学期的学费是有着落了,就靠你那点儿公务员的工资,多呛啊。”
不善打理家庭财务的叶修偷瞄了一眼背向的喻文州:“有道理。不过,这报酬能不能拿到手还有待商榷吧。”
张医生继续说道:“你就不懂了。我养过一个儿子我知道,假期嘛,小孩子都喜欢出去浪。这不正好一手拎一个来张张见识。”
叶修想了一会儿,说:“继续。”
“你看,车费不用你出,住宿费不用你出。只需要稍微动动叶队您尊贵的大脑而已,稳赚不赔啊。”见有戏了,张医生的语气愈发偏向传销。
“行了。”叶修尽量无视那股隐隐被骗了的感觉,说,“把具体时间地点说说吧。”
喻文州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样?”
“嗯……猥猥琐琐,偷偷摸摸,缩成一团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黄少天捧着腮说,“队长,叶修他不会反悔吧。刚刚表决心不出门还喊得那么大声,你说他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啊?”
“我想后悔还不至于,顶多就是想偷懒。”喻文州笑着摇摇头,“如果我们能开车倒是好办,可惜。”
“就是,如果我能开车的话哪里轮到叶修反对啊,直接扔车上随便去哪儿都可以,反正睡觉在哪里不一样啊,全国荣耀客服都一个模子。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吧。”黄少天烦恼地枕到摊开的书本上,扳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要长大到十八岁啦,要考驾照啦,要赚钱啦,要买车啦,啊最重要的是要长得比叶修高,至少也要比他壮,不然怎么把他扛来扛去啦。这么一想,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呢……”
喻文州合上书本,换成另一本,笑道:“没关系,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等。”
“好吧。”黄少天从鼻子里哼气,把被风扇吹起的书页压下。
那边叶修通完电话,踢着拖鞋走过来,说:“假期去哪儿我已经决定了,禁止驳回。”
黄少天看了他一眼,合上图鉴。
喻文州问:“叶修前辈是有工作了吗?”
“也不算,顶多就是帮以前的同事一个小忙。”叶修抓起年糕般摊在桌面上的黄少天,说,“我去干活,你们就去那里度个小假,一举两得。后天早上出发,你们这会儿可以开始收拾收拾了,两天的衣服加日用品,还有暑假作业,可以带玩具可以带书,但是一切都只能自己拿。”
黄少天扒开那只拎着自己后衣领的手:“去哪儿去哪儿去哪儿?”
“唐园别墅,有印象不?”
“哇,豪宅!”黄少天差点跳起来。
喻文州也是吓一跳:“是那个唐园?”
“就是你想的那个。”叶修说,“别人是大户人家,你们去到那儿可别给我丢脸啊。自觉点儿,遵守纪律。”
“你先管好自己就成。”黄少天翻了个白眼。
喻文州顿了顿,想要张嘴说话。
“怎么?”叶修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没有关系吗?”他问。
相比马上亢奋起来的黄少天,喻文州隐隐感觉到了背后的不安。平静不过一阵,足够让人上瘾,只是心里安稳总摇摇欲坠,越往台风眼靠越危险。
他怕生活再次失衡。
“不要担心。”
叶修揉揉他的头发安慰道。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喻文州笑了笑。
那一瞬的叶修,异常可靠。
也只是那一瞬而已。
“叶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已经超过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了。”两天后张医生严肃地对着电话说。
“马上到马上到,我们这边的小家伙还没搞定。”叶修说。
“叶修你这家伙,是我们的错吗是吗?!”黄少天泄愤一般把牙刷捅到塑料袋里,差点插穿,“有功夫推卸责任,你还不如过来收拾好你的东西呢!”
“不是吧叶队,都出发了你还没搞定?”张医生显然低估了叶修某方面的不靠谱。
“哪有,我昨晚就收拾好了。”叶修解释道。
“就两件T恤两条裤子捆在一起也叫收拾好了?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啊?你这是去旅游呢还是去洗衣店呀?”黄少天说。
今天早上原本应当是小学生春游般的兴奋的,两位初中生也相当给叶修面子地早起乖乖吃早餐,结果一看到家里唯一大人那用个环保袋就能搞定的行李惊呆了,打死也不信这堆东西能应付接下来至少两个晚上的旅程。于是临出门前一番混乱,翻箱倒柜地帮着毫无自觉的某人重新整理行李。
喻文州拉了拉一条橡皮筋已经松掉的内裤,说:“叶修前辈,我建议你回来以后去一趟内衣店。”
黄少天动作利索地叠好了三条长裤,呼噜塞到了旅行包里,边捡着其他琐碎边说:“现在要仔细处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带些只有你自己能用的东西,其他乱七八糟的到时候再问我和队长拿吧,反正我们两个都带了倒不怕不够用,我说叶修你行不行了到底行不行了啊,竟然要小孩子来帮你收拾行李替你担心,你还有大人的样子吗?还有吗?”
喻文州把脚趾处穿了个洞的袜子扔到一边,笑着说:“看来还是直接到服装店比较好。”
叶修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一见两个小家伙收拾完了就马上拎着他们往楼下跑。
张医生把车子停在楼下,并在电话里反复强调了“叶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勾起了我儿子的杀气”一事实。
在把两个家伙扔进后排座位里后,叶修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新杰道歉了。
张医生离队之前,几乎全警局都知道,他有一个严谨的儿子,早睡早起那只是小case,煎蛋都要练到每个荷包蛋的半径误差不超过两厘米只是小才艺,能掐着自家父亲放工的点打电话到警局,甚至打到案发现场的叶队手机上提醒他回家以扼杀其任何酒肉机会才是真英雄。
虽然据张医生所说,当时他和老婆之间因为工作问题有点矛盾,新杰这般反应可能只是担心自己真的会抛弃这个家,但这不妨碍大家把“细节狂魔张新杰”这种带有浓郁中二色彩的名号套到他头上。
张医生表示他儿子才念初中,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们这群禽兽放过他好不好。
顺路送到少年宫的张新杰小朋友面对叶修的道歉只是平静地回应道:“没事,推测到会有这种状况的发生,我已经留了十分钟的缓冲时间。”
喻文州和黄少天默默地往叶修投以同情的眼神。
叶修捂脸:“你们不是真希望我反省吧。”
张医生说:“我就知道你脸皮不至于这么薄。”
送走张新杰后,四人一路前往另一座城市,两旁的风景逐渐由林立的高楼过渡为偌大的平原,天空越来越蓝,也越来越开阔,棉絮般的白云团团掠过。沿着逐渐车辆稀少的道路向前,车子进入到了一处高地森林,高木遮蔽天空,树影憧憧,鸟影飘忽,继续往前走便是森林的尽头,悬崖深渊万丈,唯一一条吊桥连接两岸
对岸粗略一看是一幢欧式别墅的主楼,两侧是副楼,前面是一片花园,好像还有两口对称的井。
叶修走到吊桥边观察了一下绳子,说:“续了一条新的,倒不用关心在我们走的时候会突然断掉。不过……”
张医生拎着行李走到吊桥边:“少乌鸦嘴了,别墅里有通讯工具,再不济也还有烟花给你放摩斯密码,搜山队三天走一次,就算断了也困不了多久。”
叶修摊手:“无人生还,捕鼠器,异次元杀阵,费马的房间,九死,九因谋杀成十……”
“得了得了,都已经说到广义密室去了。”张医生推了一把叶修后背说,“叶队别紧张,有我罩着你呢。”
叶修翻了个白眼,把旅行包斜挎到背上,一手搂着一个把喻文州和黄少天拉到身边:“以防万一,你俩在过桥的时候跟紧我。”
黄少天学着叶修的样子斜挎上旅行包,拉紧他的衣角。
喻文州倒是笑了:“暴风雪山庄模式吗?呵呵。”
“文州同志,你能在这种情况下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我的心情甚是复杂。”
叶修环顾四周,已停了六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辆,对面别墅区域内似乎也有人影活动,稍一沉吟,便带着两个孩子踏上了吊桥。
吊桥木板半旧不新,踏上去有刺耳的咯吱声。
走过以后刚松一口气,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张医生,你终于回来了。”
“才走几天呢,不至于用‘终于’吧唐先生。”张医生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叶修。这位是别墅的主人,唐振峰先生。”
“你好。”叶修摆出一副官方模样和对方握手。
“哦?张医生的朋友?”唐振峰眯起了眼,说,“难不成是警察那边的?”
叶修耸了耸肩说:“这是我家两个孩子。”
唐振峰把目光移到黄少天和喻文州身上,心里的警惕有所松动。
带着两个拖油瓶,是神都要变人了。
“既然是张医生的朋友,那就不要客气住在主楼里吧。副楼人多且杂乱,对小孩不好。主楼客房还有一个,对于三个人来说,大小倒是没有关系。”
“怎么?还有其他客人来了吗?”张医生甚是清楚主楼里客房的数目,计算了一下,发现应当是有两个客房空出来的。
“哦,是唐蕊的客人。”说到这里,唐振峰也有点挠头,“那孩子把她同学也叫来了,说很是靠得住,绝对能帮上忙。对此我只能表示观望态度。”
“唐蕊小姐才高二吧。毕竟也还是小孩子心性。”张医生说。
“都要升高三了,也不收收心。不能再让她任意妄为了。”唐振峰说,“几位也别光站在外面,先到客房放下行李吧。”
叶修倒是有点惊讶,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由仆人或者管家来做的,引导客人这种事由主人亲自出马,未免小题大做。
进入到主楼里,一楼大厅的右侧是厨房与饭厅,左侧大部分被客厅所占据,鲜红的沙发格外显眼。大厅的两侧有两道短走廊,在连接副楼的同时也有两道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外的走廊上设置了一扇合金门,只要关闭便能切断主楼与副楼的内部联系。
从主楼的平面图来看,地上一共有四层。一层是客厅,二层开始就是房间,四角各一间房。然而奇怪的是,第四层比其他显得更灰。叶修眼神微微一暗。
唐振峰刚领着叶修等人看了一下厨房,有人从进门左侧的楼梯处走了下来。
“老唐。”那中年男人见到主人家,颇为熟络地打招呼。
“下来散步啊。”唐振峰说。
“上面太闷了。”对方耸耸肩,“这几位是?”
“这位是张医生,张医生的朋友,叶修。这位是为‘黑公主’投保的保险公司经理,也是我的好朋友,李然。”
李然自然地向张医生伸手:“你好,你好。”
就是他啊。叶修想。在车上,张医生把更为详细的情况说了一遍。当时和柳烟待在一起的,就是这位李然。其时他与唐氏夫妇都是好朋友,成为保险公司经理是后来的事。这几点结合起来确实耐人寻味。
发出假预告函,是为扰乱视线,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把保险经理李然引来。具体猜测张医生语焉不详,但听的人都一清二楚。
“四楼被封住了。那是柳烟夫人死的地方。”张医生说,“假定,我只是假定,唐振峰想要加害于李然,那么很有可能会在四楼动手。”
叶修说:“昨天我托老方查了点东西,有个地方很奇怪。”
“哦?还真上心了呀叶队?”
“柳烟的死因,是高空坠落。”
“什么?”张医生差点吓得打错方向盘,“这不可能!”
“老方核实过了的。”
“可是四楼已经是最高层了啊!”
“是不是以前有过五六七八层,后来拆了?”
“不不不,这个我清楚。”张医生强调,“唐园的设计者是雷霆,蓝图我看过,只有四层。”
“你打电话问过雷霆的头儿了吗?”
“呃……”
“先问问他。希望只是实际操作的原因。”叶修说,“雷霆在设计行业里算不上剑走偏锋,万一突然想搞个突破就麻烦了。”
车载人工智能很快便接通了雷霆方的电话。张医生寒暄了会儿后,切入到正题。
“唐园啊……是之前出了事那个对不对?”对方显然对遭遇这个话题有点措手不及,“说实话,我并没有参与到实际的设计当中。”
“也对,你是头儿嘛。”
“当时是我手下一名姓肖的设计师完成的,搭建监管也是他来负责。虽然途中出了点事儿,但是唐振峰并没有来投诉,我想应该完成得不错。”
“应该?”
“那名肖姓设计师,在唐园完成不久后就辞职了。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出了差错。”
张医生和叶修对望了一眼。
“你还记得当时那张蓝图吗?”
“当然记得,只是很普通的结构,一栋主楼,两侧副楼,一个花园,完全遵循对称原则,除此以外乏善可陈。”
“你还记得主楼的结构吗?”
“是的,地面四层,有一个地下室。”
“这中途有没有加减高度?”
“怕是没有。这类决策多少还是要经我手的。”
“诶,你现在还能联系到那位原设计师吗?”
“唔,他也走两年多了,联系断了蛮久的。”
“这样。”
“怎么?老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什么,查边角时好奇而已。”
“那有问题再找我?”
“那可就多多麻烦了啊。”
张医生看向叶修,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现在看来似乎是没有太大问题。可是叶修有一种预感,他的经验说不上丰富,然而直觉从来不辜负他的行动。唐园内的暗流无声涌动,反而让他绷紧神经。
“我先带你们上三楼放行李吧。”告别李然后,唐振峰领着三人上了楼梯。副楼只有一层,主楼和副楼间的楼梯从二楼开始暴露在外,相应的楼梯段上有遮阳伞。楼梯与二楼的连接处有一扇铁门,平时开着。他们走的是右边的楼道,进入二楼大厅后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就是叶修他们的房间。
“我睡这儿。”张医生指了指他的对门,也就是右手边第一个房间说,“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敲门。”
“李然在那间。”唐振峰指着张医生旁边,也就是右手边第二个房间说,“如果张医生不在也可以去那儿看看。我在三楼,也是这个位置。不过我大多都会在下面走走,而且,我闺女也在上面。”
“放心。”叶修懂他的言下之意。
房间颇为宽敞,床在靠窗处。蓝色的窗帘是水珠花纹,横梁镶嵌在墙里。打开灯,暖暖的白光明亮。喻文州自觉地收拾行李,叶修把床彻底搬到墙边,多找出一套棉被和枕头。黄少天这才进来。
“队长队长,你看。”他蹭到喻文州身边,掏出一颗绿色的弹珠,“我刚找到这东西,多漂亮啊,亮晶晶的,你猜是谁的?”
“应该是小孩的东西吧,你在哪里捡到的?”喻文州问。
“就外面客厅地上。”
“不是说这家女儿带同学过来了么,可能是他掉的吧。少天,你还是还回去比较好。”
“就是我们隔壁那房间吗?”黄少天想了想二楼唯一的空房,“我去看看吧,估计他也不在。”
他到了那房间前敲了敲门,没有应声。正想着要不要吃饭的时候再还给对方,又或者直接放在客厅里,眼神不自觉地飘到旁边的房门上。
李然的房间。
他眨眨眼,往四周看了看。没人,好机会。
黄少天试着转动把手,开了。
完全是送上门来的,这可真不能怪我了啊。
他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房间和他的房间结构差不多,床靠窗户,窗帘拉上。他开始偷偷地翻查抽屉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文件资料。
说到不安,这并不是喻文州一人的感觉。
敏感敏锐如黄少天,早已明白这不可能只是一次轻松的度假。他是好奇,但涉及到叶修反而怂了起来。万一呢?他想。虽然状况不一定会阴差阳错地走到最坏的一步——要真这样那他也是蛮好运的,但万一呢?
在那天以前,他每每听到上课铃声都会头脑一阵发晕发痛。他的父亲曾用有着类似材质的金属闹钟砸在他的头上,眼里青了黑了,母亲悲伤的脸容模糊。
在那天以后,铃声的影响变淡,新的恐惧却密密麻麻长满心脏。
最好不要再谈与他母亲相关的事。而叶修也像是体贴他的心情般,自那以后只字不提。
恐怕这辈子都要这样过了。
年幼的黄少天不自觉地想道。
可不这样,又如何?
他不能多想,不敢多想。
李然的行李打开在地上,一半换洗衣服一半日常用具。公文包倚在床上,有份份文件。黄少天小心抽出文件阅读,他不太清楚保险公司的具体情况,只得尽量记住内容,勉强用着小学毕业的学识判断可疑与否。
他看得极快,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刷刷扫过每行每字。虽担心着随时有人进来,手却没有抖,心里也是意外地沉稳,半分都没乱。
说不定自己有当间谍的潜质。
翻页的间隙他有点沾沾自喜。
黄少天找到了“黑公主”的投保复印件,那保险的额度极高,忍不住要数零。把文件恢复原位后,他把目光放到行李上。刚弯腰要蹲下,口袋里的弹珠“咕噜”掉了下来。
黄少天傻眼。
弹珠一眨眼就骨碌碌滚到了床底下。
不经意酿成错误的小少年一脸无声呐喊。
他赶紧趴下,床底极窄,连他也只能堪堪把手指塞进去,到手腕就卡住了。仔细眯眼看,弹珠就停在床底正中。
“……”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找遍房间,最细的就是衣架,这都还是伸不进去,黄少天默默地看了两眼,最后默默地回到房间。
“怎么了?”喻文州见他表情不对,问。
“咳咳。”黄少天脸色尴尬,“队长你就别问了。”
叶修一看他的样子就懂了:“又闯祸了?”
“‘又’是什么意思……”黄少天忍不住挣扎。
“叫你守规矩。”叶修敲了他额头两下,“说吧,最好不是把别人家的什么古董给打破了。不然就卖你去厨房洗碗。”
这是啥狗血小言才会有的情节吧。
黄少天心里嘀咕了句,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出来。
“补偿额数很高?”叶修的重点显然偏了,“多少?”
黄少天举手比了个数字。
“呵呵。”叶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好了,等下见到那位小同学你就道个歉也不迟。床也不重,抬一下就好,而且弹珠啥的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玩意。”
“好吧。”黄少天低头应道,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
三人收拾完毕后开始绕着别墅参观。
两侧的副楼只有一层,各有七个房间,入住的都是唐振峰生意上有来往的合作伙伴,或者有些身份的凑热闹之徒。其中几间房也空出来供仆人暂住。花园有好好打理,两个井虽有设置打水器却没有水,打开电筒能看到幽深的井底。
重点是主楼。
四层楼都由楼外两侧的楼梯连接,每层楼左右各有一扇铁门。一到三楼的都开着,只有四楼的关上。铁门关得严密,把手绕了一道粗壮的铁链,布满蜘蛛网,显然已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被开启。
地下室的入口叶修没有找到,当然,人来人往,他也不好太大张旗鼓。据说保险柜就在地下室里,今天晚上唐振峰会把“黑公主”收到保险柜里,听张医生说,地下室比较隐秘,今晚只有住在主楼里的几人能够进去。他已经跟唐振峰说过叶修的推论,结果是依旧按原计划进行。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叶修开始计划要看好李然。
主楼里住的人他弄清楚了,二楼的住客左上是李然,右上是张医生,左下是大小姐的同学,右下是他们仨。三楼左上是唐振峰,右上是管家洪老先生,左下是大小姐唐蕊,右下是第二任妻子杨雅。
四楼不明。
临行前唐振峰交待过,六点准时在一楼吃晚饭,基本把地形摸熟的叶修看时间差不多了,太阳半沉,主楼和副楼都陆陆续续亮起了灯,便带着两人从几乎被翻了一遍泥土的花园回到主楼。
少年也是在此时首次落入眼里。
他站在主楼和左侧副楼的走廊外,正举着DV机进行拍摄。手指修长白皙,骨关节的线条清晰有力。少年穿着长袖黑衫,V形领口被锁骨微微撑起,下身藏青色运动裤,裤筒笔直衬得他身形愈发英挺。
感觉到有人要走过,他侧头正要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却一下定住。
眼前的人有点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出现在这里的人。
王杰希眨眨眼,又眨眨眼。
叶修看着那双久违了的大小眼,忍不住笑了:“嗨,好久不见了,大眼小朋友。”